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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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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8 章

黎思思幾乎想脫口而出,她我老婆啊!

但這就如同在外人面前很難喊出對伴侶的愛稱一樣,黎思思有些難為情——她不知道這是出於對自己身份的自卑,還是擔心江霜事後會斥責她胡言亂語,又因為對方是江霜的師妹,算是那邊的娘家人,所以,她決定還是穩一波。

“同伴的關系吧……”黎思思斟酌道。

“如果僅僅是這樣。”蕭飲艱難道:“那她為何會教你吹笛?”

不是,這是多麽嚴重的事嗎?

黎思思實在不懂她為什麽揪著這點不放,就算發過誓,難道這輩子就不能破誓了?她以前每天睡前都發誓以後絕不熬夜,可哪次做到了,幹嘛非得苛責,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?

於是道:“想吹就吹咯,有什麽奇怪?”

她的語調輕松,蕭飲便知她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,怒道:“你知道什麽,師姐這個人重諾,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,肯為你破誓,足以說明你在她心中的地位!”

蕭飲不知自己在氣什麽,她只是覺得,對方沒有理解師姐的一片苦心。

好比牛嚼牡丹,這麽個不懂風情的人,有什麽資格得到師姐的愛呢?

她為師姐痛惜,也為自己痛惜,就好像自己的心意永遠不會被看到似的,師姐也陷入了這樣的困境,她愛她,她愛她,循環往覆,奔流不止。

她低頭看去,黎思思仍舊一副不懂的模樣,當下怒氣更盛,道:“你沒有資格留在師姐的身邊,我勸你識相些,趁早離她遠一點。”

之前的那些話,黎思思只當她是站在家人的位置上關心則亂,可最後這句,滿含著濃濃的醋意,黎思思就算再傻也聽出來了,她沒資格,那誰有資格,再明白不過。

這個蕭飲是喜歡江霜吧?

如果是別人,可能這時候就要開始腦補,開始嫉妒,開始患得患失,但黎思思不同,她骨子裏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豪勇,聽到有人來和她競爭,反倒起了勁,嗤笑道:“你憑什麽讓我滾,請問您是哪位,管這麽寬?你喜歡她你去追啊,追不到朝我撒什麽氣,以為罵我她就會喜歡你了?而且,那是我老婆,就算讓我走那也得是她發話,這裏面沒你什麽事,好嗎?”

剛才她好聲好氣不斷忍讓,是看在蕭飲是娘家人的份上,此時圖窮匕見,她當然不會再留情,嘲諷直接開滿,把對方懟了個體無完膚。

她這一大段像連珠炮似的,直接搞得蕭飲氣血上湧,滿臉漲紅。

字字句句都說她“管閑事”“沒能力”“局外人”,無賴一樣的用詞,毫不講理的態度,蕭飲平生沒遇到過這種死皮,真像一拳打在牛皮糖裏,不僅沒傷到對方,還把自己惡心夠嗆。

而且。

“誰允許你叫她老婆?”蕭飲的額頭氣得一跳一跳,這種鄉野村夫的用詞,粗俗又直白,竟然安在那麽清風霽月的師姐身上,光是想想,就讓人直起雞皮疙瘩。

“她允許的啊。”黎思思一臉理所當然。

“我不信!這不可能!”蕭飲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炸了。“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,刻意詆毀,我知道了,你一定是喜歡師姐求而不得,才死皮賴臉跟在她身邊,還故意說這些話來惡心我!”

黎思思剛要說話,忽聽遠處傳來一個人的腳步。

她聽得出,是江霜回來了。

不相信是吧,那就給你看看。

她略等了一會,在江霜推門的一瞬間,一句“老婆”便響亮地叫了出聲。

江霜楞了一楞,道:“你醒了?身體怎麽樣,已經恢覆好了嗎?”

說著便走到她床前,用手去探她的識海。

汙染的確盡除了。

江霜舒了口氣,回過頭剛要謝過蕭飲,就見蕭飲的臉頰漲紅,看得出為這次凈化費了很大的力氣,便道:“謝謝你,這次真的多虧你幫忙。”

正說著話,黎思思從後面拉她的衣擺,黏黏糊糊地叫:“老婆,老婆。”

江霜想無視,對方卻十分執著,只好無奈地應了聲“嗯,等下”,又轉身對蕭飲說正事。

誰知蕭飲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,血色盡褪,看起來像是經受了巨大的打擊,一下子老了十歲。

“你怎麽了?”江霜訝異道。

“沒事……”蕭飲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遭到了巨大的沖擊。

師姐應了那聲“老婆”,那是自己的幻聽嗎,還是現實呢?

師姐怎麽可能這麽做,師姐怎麽能夠自降身份,做出這等破壞形象的事?

她不能接受,不能想象,在她的心裏,師姐是個高居雲端的仙子,不會做出任何粗俗的事,也不會任由粗俗的人近身,那個黎思思就像是一塊難看至極的汙斑,沾染在師姐的裙擺上,破壞了師姐整體的美貌。

而師姐竟然並不打算將它洗去!

蕭飲感覺自己的心臟非常不舒服。

她慌忙作別師姐,逃也似地離開了客房。

她必須給自己一些消化的時間,把這種糾結了痛苦與失望的情緒慢慢除去。

但是她也明白,沒用的,崩塌的世界很難重建,這些回憶會永遠留存在她的心裏,每次她想起師姐的時候,眼前都會出現那個煩人的黎思思,裙子上的臟汙,會比裙子更加惹眼。

黎思思就是故意惡心她,此時奸計得逞,志得意滿目送蕭飲離開,美滋滋地出了口氣。

江霜看她心情很好,不由道:“你很喜歡她?”

黎思思:“什麽?”

“我師妹。”江霜道:“我看你一直看著她的背影,好像很舍不得。”

“沒有啊,我跟她又不認識。”黎思思哭笑不得。“你從哪看出我舍不得了。”

江霜猶自不信,又問:“你們剛才聊什麽了?”

“沒聊什麽,就說你教了我點什麽。”說到這裏黎思思想起件事來,問:“她說你以前發過誓不吹笛子,怎麽回事?”

江霜沈默半晌,道:“她跟你說的?”

“嗯,她說你肯教我笛子,肯定是另有原因,還說我不配跟在你身邊。”黎思思反倒趁機倒打一耙,還委屈巴巴告狀。“你說,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啊?”

說罷,她在心裏罵自己綠茶。

不過說實話,做綠茶還挺爽的。

江霜果然溫聲安慰她:“也許是吧,不過你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,配不配也不是由她定奪,只要我覺得你配就好了。”

黎思思見她避重就輕,並不說發誓的事,又問:“那她為什麽這麽說我,你發的誓很毒嗎,打破有懲罰?”

江霜不能回答,這涉及到她的過去,一說出來就會暴露身份。

只好道:“以前她想讓我教她吹笛,但我不想教,就對她說我發過誓,可能,她當真了吧。”

黎思思又問:“你為什麽不想教,是不是她五音不全?”

江霜緩緩點頭。

“哈哈,原來是這樣,我說呢,這麽看來,我還算是有天分的嘛。”黎思思一想到那位大公主吹笛子像發噪音,半天找不到調的窘迫模樣,就忍不住大笑,心裏也平衡不少。

“你現在感覺怎麽樣,身體好點了嗎?”江霜連忙轉移話題。

“挺好的,剛才發生什麽事了?”黎思思最後的記憶停在神像臉上,醒來就在這裏了,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江霜把她受到汙染的事大致說了一遍,道:“這與你的感知力有關,若想不受到汙染,就必須找個能隔絕汙染的法器。不過這種法器可遇不可求,你安心養病,觀中的事我和她來調查就好。”

如果是以前,黎思思樂得清閑,但獲知蕭飲對江霜的心思後,她哪敢任由兩人獨處?萬一她一會沒看住,兩人談起過去,氣氛正好,不知不覺親到一起去,她豈不是分分鐘被趕走?

“不行,我要跟著你。”黎思思道:“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。”

這並不是她第一次這麽說,江霜無奈應下,心道,大不了自己多操心一點,把她保護好就是了。

“那就這麽愉快地決定啦!”黎思思伸了伸懶腰。“我們中午吃什麽啊?”

江霜想說道觀裏應該有酒菜,但都這個點了,蕭飲還沒有給她來傳音,想來,也不必再幹等下去,便道:“我們自己先吃吧。”

黎思思也正有此意,便直接買了一大鍋王婆大蝦端上了桌,這些天,她們經常做蝦吃,上次在賀府做過一次油爆蝦後,她就看出江霜喜歡吃蝦,剛好她也不討厭,便變著法地給江霜做蝦吃,而且這東西吃了不胖人,多吃也不會有心理壓力。

她並不知道,其實江霜並不是喜歡吃蝦,只是很喜歡她細心幫自己剝蝦的模樣。

黎思思手指靈活,經驗豐富,剝蝦極快還幹凈,江霜一個她一個都供得過來,兩人配合得當,不一會就把鍋底吃了個幹凈。

黎思思追加了半份的魚頭粉和油豆皮,還有魚豆腐和鴨血,等著鍋再煮起來的時間,她又買了份炸酥肉和甜品,給兩人換口。

那甜品是個小兔子形狀的果凍,旁邊還有充當草葉的薄荷,兔子看著很可愛,惟妙惟肖,還會一彈一彈的,江霜不知該如何下口,轉頭一看,黎思思已經一刀切掉了兔子的頭,若無其事地嚼著。

看她看自己,還問:“怎麽了?”

江霜道:“……沒事。”

最終,她還是閉著眼把甜品吃掉了。

吃飽喝足,黎思思趴在桌上犯困,便問:“你要睡會嗎?”

江霜搖頭,她並沒有午睡的習慣,黎思思想睡覺也不是因為困,只是被汙染過有些精力不足,所以需要休養,便道:“你睡會吧,我出去走走。”

黎思思忙攔住她:“哎哎。”

江霜回頭道:“還有什麽事嗎?”

黎思思不好說是自己怕她與蕭飲私會,便道:“我突然不困了,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吧。”

江霜道:“你既不睡,那我也不必出去了。”

說著就從一旁的書櫃裏取了本書,坐回了椅子裏。

黎思思準備下床的動作停住,兩人就這麽對望一陣,江霜道:“你要看會書嗎?”

黎思思搖頭,她現在腦子都是木的。

江霜道:“你可以閉目養一下神。”

黎思思默默點頭,躺回被子裏閉上眼,還沒堅持半分鐘,就徹底睡了過去。

江霜聽到她均勻的呼吸,不由抿唇笑了笑。

這不是她第一次與黎思思同處一室,也不是第一次聽對方睡著,可不知為何,如今她聽著對方的呼吸聲,都會覺得很可愛,於是忍不住輕輕撩起床簾,朝黎思思的睡顏看去。

黎思思睡得很熟,睫羽輕輕抖動,嘴巴微微張開,小臉隨著呼吸上下點著,或許是枕頭沒放好,她睡著睡著,就慢慢從上面滑了下來,江霜連忙接住,又把枕頭撫平了些,才把她的腦袋放回原處。

睡著的黎思思沒有那麽靈動,顯得乖巧可愛。

摸過對方臉的那只手有些燙,江霜在另一只手上握了握,心中微動。

鬼使神差地,她擡起那只手聞了聞。

沒有什麽特殊的味道,硬要說的話,有股輕微的,像是牛奶一樣的香味,她不明白黎思思身上怎麽會有這種味道,思索一陣,便湊近了對方的臉,試探著嗅了嗅。

的確是奶香,江霜確信無疑。

難道以黎思思的年齡,還沒有到能褪去奶香的時候嗎?

這怎麽可能?

江霜雖然活得太久,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,但她很清楚自己二十幾歲時已經學有所成,是宗中掌罰的大師姐了,如果她那時候還有奶香,是絕對壓制不住那群胡鬧非為的師弟師妹的。

可是……

江霜輕輕嘆了口氣。

黎思思年輕這是事實,對方的眼神澄澈,牙齒潔白,笑起來臉上還有酒窩,自己卻已經活了太多歲月,如果真的有天說開,黎思思會不會嫌她太老?

要知道,史上年紀最大的修士也不過活了一千多年,其他的要麽沒有活過一千,要麽一千以內就升仙了,所以五百年後,她的門檻就會到來,可黎思思不一樣,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,如果從現在開始修煉,不出意外的話,至少還能活七八百年,自己滿打滿算,也只能活在她身邊待五百年了。

她們的時間,本就是不同步的。

與她能夠同步的,是真江霜。

這就是黎思思要找江霜的原因嗎?

她不知道,她突然很憂心,以前她從未覺得自己的年齡會是一個問題,可在喜歡的人面前,她竟然隱隱有了自卑。

而且以她們的年齡差距來算,黎思思在她面前就是個孩子,別人會怎麽想?

會不會暗地裏說她癡心妄想?

正犯著愁,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。

這聲音突如其來,江霜嚇了一跳,第一反應是去看黎思思的反應,所幸對方睡得極深,別說嚇醒,就連丁點要動的意思都沒有。

她走過去打開門,蕭飲剛要說話,江霜就忙示意她別出聲,並指了指床上的黎思思。

蕭飲皺眉,不過是睡著了而已,師姐就這麽小心翼翼,現在還是大白天,難不成只要黎思思睡了,四周就不能有任何聲音?

結果還真是。

江霜把門關好,下了隔音符,才道:“什麽事?”

蕭飲仍皺著眉,她想問,你就那麽寵她?

但她不敢問,不僅因為她的身份只是師妹,沒資格問這種問題,還因為她怕問了,師姐真的給了肯定的答案。

她怕,她的心臟真的會受不了。

於是深呼吸,答道:“東殿裏有些事,我想請你過去看看。”

江霜自然答好。

兩人並肩而行,蕭飲偷偷看了下她的表情,問:“師姐這些年還好嗎?”

江霜道:“你指什麽?”

“沒有,我就是覺得你下山這件事比較稀奇,宗門中還好嗎,不會是受了什麽委屈吧?”蕭飲關切地問著,自她下山以來,雖然也一直想辦法打聽著師姐的近況,但自從師姐閉關之後,就再也沒人能夠聯系上她。

其實,師姐正值壯年,完全不到退位讓賢的時候,若是有極好的繼承人便罷了,可據她所知,現在天元宗的宗主穩健有餘,銳氣不足,年輕時就堪堪處在同齡人的中流水平,這麽多年也沒寸進,這樣的人做宗主,恐怕有令宗門落入下層的風險。

江霜道:“我沒有什麽委屈,你若是擔心宗門的問題,我也可以告訴你,喻嵐做得很好,宗門中不會有更適合的人選。”

蕭飲也承認,又道:“你為什麽不繼續做下去呢?”

江霜沈默了一陣,道:“我有點累了。”

蕭飲沒想到師姐會這麽說,她本來以為師姐退位,乃是有更長遠的目標,比如成仙,比如悟道,比如探索天地宇宙,可她沒想到,竟會是這樣的一個回答。

這與她印象中的師姐不符。

在她的印象裏,師姐永遠鬥志昂揚,積極向上,面對困難從不退縮,這種精神不僅感染著她,也感染著無數的後輩們,師姐像是一面旗幟,一個象征,她應該是屹立不倒的,應該是百煉成鋼的,是無數修士的榜樣才對。

她脫口而出:“你怎麽會累呢?”

這完全是她的真心話,並不是刻意挖苦,也不是苛責鞭策,她是真的想知道,師姐為什麽會累,到底發生了什麽事,會讓師姐有這麽大的轉變。

但在江霜聽來卻不是這樣。

她活了五百年,這五百年裏大半的時間,她都在燃燒自己,照亮別人,為了宗門,為了師尊,為了後輩,奉獻了這麽多,竟然還要在想休息的時候被質問憑什麽累?

她難道是個永遠不會累的牛馬?

她難道就連休息的資格都沒有?

這些年,她已經很少有什麽情緒波動,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,怒火突然壓不住了,停下來道:“蕭飲,如果你想拼命,那就自己去拼,不要把你的願望強加在別人身上,我已經任勞任怨了五百年,你可知道人生有多少個五百年?這些年我付出的精力和心血,已經太多太多了,可我得到了什麽?沒有人在乎,沒有人心疼,弟子們都跟我很疏遠,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,如果這就是拼命的結果,那我寧願躺著!”

這番話,也是江霜的真心話。

在說出來之前,她甚至並不知道自己是這麽想的。

她突然覺得非常難堪,剛才的那番話,簡直就是在暗示自己是個獨居深閨的怨婦,沒人疼,沒人愛,付出的沒有得到回報,白白荒度了那麽久的時光,除了換來一身沒用的修為,什麽都沒得到。

袒露出自己的寂寞與不甘,是一件極其丟人的事。

她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,轉身跑回了房間。

進去還不夠,她取出封禁的符箓,貼滿了門縫,她現在不想見到蕭飲,不想面對對方那訝異的眼神,本來她這次下山,就是想遠離宗門裏的熟人,可沒想到千防萬防,還是招致了這樣的後果。

她順著門縫慢慢坐下來,把頭埋進了胳膊裏。

她沒有哭,做了這麽丟人的事,已經羞恥到連淚都流不出來了。

只是心臟的某個地方不停地抽痛著,她想,自己的人生竟然是這樣失敗。

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,於是被命運推著往前走,可越過高山,卻發現無人等候,她必須承認,自己並不是個特別高尚的人,奉獻沒有給她帶來人生的充實,她還是需要快樂,需要不悔,需要為自己而活。

可事到如今,她連自己想做什麽,都不知道。

這樣的人生,究竟有什麽意義呢?

“江霜……”一個聲音響起,她擡頭看去,黎思思正揉著眼睛朝她走來。

江霜沒有回答,她怕自己一說話,就暴露了喉嚨阻塞的真相。

黎思思走過來,湊在她臉前看了看,那股奶香也隨即飄了過來,道:“你在這坐著幹什麽,不冷嗎?”

江霜還是沒有回答,她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與人說話,包括黎思思。

但黎思思卻絲毫沒有看出她的拒絕,反倒往她旁邊一坐,道:“那我就陪你一起吧,我給你講個故事,你聽不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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